岁月不居,时节如流,2022年就是中心而立之年了。三十年来,中心已从一个区域性研究机构成长为享誉海内外的学术重镇。中心开国内社会史研究之先河,取得了学界公认的成就,培养了大批优秀的史学人才,可谓桃李满天。从本科期间参与中心活动到硕士研究生毕业,我在这里求学将近五年,在华中师大读博期间,我延续了在中心的所学所思,并顺利取得博士学位。工作后,每次上网看到有关中心的动态,总会不自觉的点赞、转发,为之高兴,中心是我求学生涯第一个真正的家,时常令我魂牵梦萦、为之动容。
2010年秋,在经过两次高考失利后,我终于踏入心中的象牙塔——百年老校山西大学。怀揣赚钱改变命运的想法,我的第一志愿填报了经济学,后因分数不够,被调剂到历史专业。起初,我对历史并不感兴趣,甚至有些排斥,对社会史更是一无所知。但作为偏远山区的“大龄”男孩,深知进入大学课堂是多来之不易的机会,我努力汲取知识,丝毫不敢错过任何一次学习的机会。渐渐的,我对社会史产生了兴趣、也有了一些了解,知道了江地、乔志强、行龙这些前辈学者。有一次,我们参观了中心的“集体化时代的农村社会”展厅,看着从小伴随我长大的不起眼的碾子、纺车、䦆头、火炕等物件陈列其中,竟然颇具历史感,可以用来研究?自此,社会史更加激发了我的兴趣,鉴知楼也成为我心中向往的求学之地。
2012年,山大建校110周年,恰逢中心成立20周年,正是风华正茂之际。中心在文科楼三层报告厅举办了“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国社会史研究”国际学术研讨会暨第十四届中国社会史学术年会,研讨会大佬云集,气氛浓烈。会上,青岛大学的刘平(现在已经是复旦大学教授了)对社会史进行了毫不客气的批判,把研讨推向了高潮。“一地鸡毛”“鸡零狗碎”这些刺耳的字眼直到今天仍然是社会史研究难以逾越的屏障,这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学术的“火药味”。期间,我们追随辅导员周亚老师旁听了“水利社会史”专场研讨,也是从那时起,我第一次知道了“水利社会史”这个概念。
山西大学长期从事社会史的理论研究与实践,被誉为中国社会史研究的重镇。大三学年,我们就开设了由中心老师轮流讲授的《区域社会史研究导论》课程,在课堂上,我第一次见到了行老师,胡老师及中心的其他老师。这门课当时已经被评为国家精品课程,网易公开课的视频在互联网上的点击率颇高,前两年还出版了专门的教材,在学界引起不小的反响。通过一学期的学习,我对社会史的学科定位、理论、方法、视角等有了初步了解,尤其对中心“走向田野与社会”的理念和实践印象深刻。但那时社会史在国内刚复兴不久,不少老师对社会史有所质疑,认为它是“碎片化”的,难登大雅之堂的,很多同学受此影响,不大愿意学习社会史,而对政治史情有独钟。于我而言,社会史关注底层民众,与农村有天然联系,同为农村出身的我自然对社会史有强烈的好感。所以,我很认真的听了社会史的每一节课,读了不少社会史的著作,也暗下决心,以后要从事社会史的研究。
课程期末,行龙老师给我们布置了一门作业,回自己的老家搜集资料,用傅斯年的话讲,这叫“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马维强老师特意叮嘱我们要去大队的旧房子里找,去老会计家里找,他还以自己搜集资料的经历现身说法。年轻时当过村里支书的父亲,对老家附近的村子很是熟悉,自然成了我的向导。于是,整个寒假,冒着风寒,父亲骑摩托车载着我穿梭于老家的各个村子,到处拜访老会计,最终在老家的一间旧房子里(当年大队的杂物间),发现了大约两麻袋的集体化档案,在隔壁村庄也找到了一些零散的文书。那时候我虽不懂这些资料有多大用处,但看着一摞摞泛黄的资料整整齐齐的码在破旧的柜子里,仍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现在这些资料经整理后保存在中心的档案室里,也算找到了它真正的归宿。后来想想,搜集资料也许是我学术生涯的起点,这也注定了我与中心的不解之缘。
不久后,学校开始征集大学生创新创业项目,辅导员周亚建议我围绕寒假收集的这批资料,以“集体化时期农村基层档案的整理与研究”为题进行申报,同时,推荐我选择专注社会史研究的胡老师为项目指导老师。于是,我找来老乡毛建荣、李平喜组成了研究小团队,随后,作为项目主持人我专门去往中心拜访了胡老师,胡老师也欣然答应愿意担任我们的项目指导老师。项目获批后,我频繁往来中心请教,胡老师不厌其烦的教我们怎么整理资料,怎么进行社会调查,怎么撰写研究报告。后来,我们的项目升级为省级项目,结题时被评为优秀,这为我日后选择攻读中心的研究生建立了极大的信心。
2013年秋,我大学四年级,由于平时成绩尚可,幸运地获得推免本校硕士研究生的资格,当时保研的同学大多选择去历史文化院继续学习。我毫不犹豫选择了中心,选择了胡老师,期盼能够继续探索社会史的奥秘,承蒙胡老师不弃,同意我跟着他攻读硕士研究生学位。推免硕士后,中心便安排我、冯玲、陈霞、武丽伟、李佩俊、侯峰峰等推免生,跟着贾登红师兄、杨立群师姐整理资料。当时的条件还比较艰苦,扫描仪是老旧的惠普牌,扫描时机器吱吱作响,速度又慢。档案上布满灰尘,有的破旧不堪,一整天下来脏的不成样子。即便这样,我们全然不觉枯燥艰苦,甚至乐在其中。整理资料的过程中,我了解到中心每位老师的田野故事,也充满感慨,中心在三代学人的努力下竟然“累档成山”,构筑了一座资料宝库。不得不佩服,行龙老师在社会史研究领域的前瞻性,那时国内很少有人会意识到,这些不起眼的资料日后能在学界引起轰动。一遍遍的史料翻阅,使我对社会史的理解更加深刻了,也更加坚定了当初的想法。
紧接着,开始准备本科毕业论文,可能在推免后有了偷懒的想法,认为毕业不是啥大问题,我便凑了一篇以“晋绥根据地的篮球运动”为题目的论文交给胡老师,企图以此作为毕业论文,蒙混过关。可想而知,我迎来了首次“洗礼”,胡老师语重心长的说:“既然成了中心的研究生,就要有学术的自觉,不能有侥幸心理。” 胡老师的话令我无地自容,再不敢偷懒。后来胡老师常对我们说:“中心不是网吧,宿舍不是宾馆”,就是希望我们不要虚度光阴,能踏踏实实的在中心渡过三年。要选择一个新的题目并不容易,胡老师也没有急于布置,而是让我整理永济的《阶级成分登记表》,在资料中发现问题。那年的整个寒假我便乖乖泡在档案中,边整理,边翻阅。很快,档案中的移民信息吸引了我的眼球,开学后第一时间便向胡老师汇报,敏锐的胡老师肯定了我的选题视角,同时,鼓励我从环境史角度来解释这些移民现象。终于我确定了“环境、移民与政治变迁”的题目,并在胡老师的指导下获得了优秀毕业论文。研究证明,外来移民确实是理解山西社会变迁的重要切入点,这成为我日后学术研究的起点,硕士学位论文也是在此基础上打磨而来,发表的几篇小文也是围绕外来户的话题。直到现在,我的研究兴趣仍然没有离开这份宝贵的材料,没有离开山西。
2014年秋,我踏入了向往已久的鉴知楼,正式投入胡老师门下。鉴知楼是一个充满魔力的地方,老师们似乎都有用不完的精力,起早贪黑很是常见,我也逐渐养成了每日往返于宿舍、食堂与鉴知楼之间的习惯。时任学校副校长的行老师,也经常通宵达旦,晚上我们离开时,鉴知楼依然灯火通明,与对面的光电所交相辉映,成为山大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我想这就是中心人的学术品格吧。硕士三年的社会史课程学习,现在想想,我受益良多。行龙老师虽行政工作繁忙,却从不因公耽误课程的讲授,其高屋建瓴的理论,我们备受启发。博学严谨的胡老师教会我们如何思考,如何从琐碎的史料中发现问题。于当时的我们而言,常老师的课程是最“痛苦”的,每周都有看不完的书,读不完的论文,写不完的报告。直到读博后,我才明白,正是常老师当时的“魔鬼训练”,我们才接触到了学术前沿,为日后的学术道路打下了坚实的理论基础。
硕士期间,中心的条件已大为改善,成立了专门的实验室,聘请了专业的团队,设备也完成了更新,每人配了电脑、相机、录音笔,扫描仪换成了高拍仪,资料整理的速度大大提高。我们先后整理过平遥、祁县、阳高、永济等地的资料,也做过编目,还点校过《退想斋日记》。现在回想,那段时间可能是我最珍贵的时光,我们接触了大量别人看不到的一手资料,每个人也都在整理资料的过程中找到了毕业选题,达到了中心教研相长的目的。
每年暑假,中心的老师都会组织我们去山西的村子里田野调查,这是中心多年的惯例,真正践行着“走向田野与社会”的理念。印象最深的是2015年夏天去永济,那也是我第一次田野之旅。出发前,我和赵中亚老师,张力师兄,董秋伶师姐分在一组。那时我的毕业选题已经确定,仍然做外来户问题,永济正好是我研究的区域,这令我非常激动。可当时没有调查经验,每到一个村子,甚至还没搞清村庄的概况,就到处找老年人访谈,迫不及待的抛出预设的问题,很多老年人因此有了戒备心,不愿意配合我们访谈,结果自然不甚理想。为了锻炼我们的访谈技能,胡老师专门带着我和心钢师兄去浮山、高平等地调查。在浮山的一个村子里,我们在路边的荒草堆中发现了一通石碑,胡老师顾不得尘土,半跪在地就开始清理石碑,那种忘我的场景我至今难以忘记。我渐渐明白,田野调查要有地方性知识,访谈要懂得循序渐见。后来,我在去往虞乡、晋祠、文水等地的调查中,很少再碰壁。
中心偏居山西一隅,却始终走在学术前沿。我研二的时候,中心开始和香港科技大学李中清、康文林团队合作建立四清数据库,尝试做量化史学。李中清和康文林作为国际知名历史学家,一直在致力于推动历史学的社会科学化。当时,量化史学虽然在国外已经风生水起,但在国内基本还是一片荒漠,只有上海交大、南京大学、人民大学等几个老牌名校在尝试。为了开展合作,由中心和香港科技大学联合培养的博士后倪志宏(Matt Noellert),开始教我们学习stata软件,李中清、康文林、李伯重、梁晨等知名学者则不定期为我们讲授理论课程。那段时间,中心的老师们和我们一样当起了学生,白天恶补英语,晚上抱着电脑和我们一起听课、讨论、跑数据,就连工作繁忙的行老师,也经常加入我们。那种求知的欲望令人印象深刻。
中心的学术氛围浓厚,每周三晚上会举办青年工作坊,由老师们汇报个人最新的研究成果。同时,不定期邀请海内外知名学者来做学术报告,每年都会举办至少一次大型学术会议。中心还为学生们专门搭建了研究生鉴知论坛。目前,鉴知论坛已经举办至25届,参会的研究生早已不再局限于校内、省内,已经扩展至全国,成为国内研究生交流合作的重要平台。在这样的学术环境中,学生成长很快,很多人毕业后继续深造,走上学术之路。这种学术传承源源不断的为中心注入新鲜血液,形成了良性循环。现在,学界经常称以行老师为首的学术团队为社会史研究的“华北学派”,这是对中心最大的褒奖。
中心是一个温暖的大家庭,把每个学生都当成自己的孩子。常利兵老师的严肃认真,张俊峰老师的治学追求,李嘎老师的细心周到,郭永平老师的田野经验,马维强老师的平易近人,以及韩祥、赵中亚、曾伟、冯艳花老师如好友般的关怀,让我时刻感受到家庭的温馨。中心求学的这几年,磨砺了我急躁的性格,强化了我薄弱的理论知识和实践探索,是我毕生最难忘的经历。
立足三晋研经著史,走向田野鉴古知今。在三十岁生日来临之际,诚挚祝愿中心能在史学道路上继续扬帆远航,桃李芬芳。
作者:张爱明,中心2017届硕士研究生,现为太原师范学院历史系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