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知楼外的玉兰经历了一春又一春,每当新春悄然而来的时候,总是会繁花满枝,映衬与活泼了校园里的人间好时节,也芬芳了鉴知楼里的人和事。这是我所熟悉的地方,也是我们的安身立命之所,楼名“鉴知”,以彰史学之功效,以明中心学人之素志。在玉兰的陪伴下,鉴知楼里栖居着一群学人的梦想与希望,这是他们心中最温暖的所在,也是他们生活得以前行的所依。
只有回首过去,我们才知道自己已经走出了多远。自1992年山西大学中国社会史研究中心建立至今,寒来暑往,倏忽已有三十载,虽偏居一隅,但却也日积跬步,三十年来中心学人在学术研究上的“星星之火”,却也可以在学界和脚下这片扎根的大地上“聚善成光”。
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里“三十为一世,而道更也”。仰首是春,俯首是秋,在这三十年的春秋里,中心在研究主体、研究对象乃至研究观念与研究方法上均发生了全方位、深层次的转变;在中国社会史研究领域中自成体系,积极与国内外相关学者对话,逐渐形成一套自足的方法、问题与研究领域;无论是资料的发掘与公开出版还是研究广度和深度的扩展,也都取得了可喜的成绩,不仅形成了可观的知识积累,而且内在的超越和外在的突破也在不断发生。
爱默生有言“一所大学是一个人延长的影子”,于一所中心而言,更是如此。这里延续着乔志强先生的影子,也延续着行龙师乃至中心各位学人的影子,弦歌不辍,已然是四代学人。其中,既有相互师承者,也有名校前来者,天南海北,汇聚成了“我们”!
我们是一个群体。
我们又不止是一个群体,我们组成了中国社会史研究中心。
一所中心的学术与温情,往往见微于小,彰显于大。“三十而立”言之于中心,又何尝不是言之于人的呢?毕竟,一所中心的历史,其实就是身处其中的人的历史。匆匆岁月,转瞬即逝, 2019年8月入职中心,至今已然2年,但又何止2年?2008年步入山西大学,2012年有幸得行龙师及诸位老师的肯定得以在中心入读中国史硕士研究生,毕业后,又得行龙师推荐到南京大学深造,进进出出,最后又回到了自己学术人生的起点,冥冥之中似有宿命,但却也是必然,因为这方水土养育了我,我的学术之根扎在这里。
温不增华,寒不改弃。自己也已然三十余岁,过了“而立之年”,但若要立的稳,就离不开脚下的这方土地。现实世界是本无字之书,你需要对它有所了解,才会激活各类文献史料,发现其中所蕴藏的各类历史信息,也才能不断填补文献之间的缝隙和漏洞。
依稀记得,自己参与第一次参与田野调查是在2012年,地点是昔阳县。昔阳,曾因一句“农业学大寨”而荣耀了一个时代的记忆,汇聚了一个国家的“目光”,至今依旧“散落着一地”的集体化时代的档案。当时,在行龙师既定的以山西省县域为单位“地毯式”抢救搜集行动安排下,由郝平老师带队,我们一行十人,为了那些珍贵的档案而奔赴于此,行走在巍巍的太行山与清澈的松溪河水交织的如画的田野山色间。翻开当时所写的调查文档,还能看出初识田野滋味的快乐与幸福:
每当造访一个村落时,心中总是颇为激动,在表明身份与目的之后,就赶紧问乡亲:“你们的村委会(大队)在哪里?”“村里的老支书、老村长还健在吗?家住哪里?”“村里有没有什么庙和碑刻?”如果说,什么是田野之中最幸福的“时刻”,那便是每每跟随老乡,看到厚厚尘土下的珍贵的档案的那一刹那,仿佛今生的追寻,都在此刻。一路上,伴着我们的除了山里的风与身后的影子,还有同伴之间的电话,相互报告着自己的收获,拼比着劲,分享着彼此的高兴。我们一行人在车上,都幻想着,如果能把这辆商务车塞满,我们走路回去,也值得;如果能让我们再租一辆车,去携带档案,那就更美妙了……
历史很遥远,田野却很近。入读中心之后,类似的调研活动就更多了,无论是中心组队的集体调研抑或是自己独自的调研,及至今天自己作为一名教师带队进行的田野考察,都让我的每次出发与回望“枝繁叶茂”,既增长了自身的学术,又丰富了个体的感知。
尘封的往事里,总有我们今天的气息。在我为硕士论文进行田野调查的时候,便发现:走访的时候,要不光奔着目的地,也要处处与人为善,须知“生活处处留意皆学问”。在田野走访的时候,要多与人沟通,有可能你同某个人说一句话,便多一份史料。譬如,在为寻找资料而走访政协时,偶然间看见几位老先生在“老年大学”里聊天,便敲门进去,同他们聊天,果不其然,他们的脑海中多有一些老的而未书写的地方知识和熟人脉络,不仅热情的给予赠书,还无私地帮助我联系各种他们所知道的线索和熟人,推荐我过去访谈。
当然,田野调研的过程也并非一帆风顺的过程,也总会碰到各种阻碍。我在某县档案馆调研的时候,一进入对方办公室说明来意后,对方便直接开口说没有,无论如何解释来意,对方都咬定他们这里肯定没有我需要的资料,直接送客。我们的古人常说“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对此,我也只能采取以退为进的办法,第二天又提着水果前来,早早地到办公室门口等待,表明了自己不看到资料誓不罢休的决心,而在这样一次次的努力中,对方或是被我们不胜其扰而“投降”或者被我们持之以恒的决心所感动,从而让我们向自己所需要的资料走近。
我想,做田野的艰辛或者不如意,都是暂时的,诗人普希金不就曾说过“一切过去都会成为美好的回忆”,事实也确实如此。那些过往的田野记忆,现在想来都让人回味无穷,其中的酸甜苦辣也都变成了记忆里温馨的回忆,让我们的人生或者学术经历得以厚重。
所以,我也常常认为田野调查的过程就是我们对生命体悟的过程,人生的美好与生命的厚度往往在行走中才能呈现。翻检自己求学工作以来的文档,沁水流域的一篇田野调查日志中的描写至今读来依然觉得时光总是撩动人心:那里的土地历史浓郁而深厚,随便一眼,便是百年,一处处古民居随地散落,令人叹为观止……数不胜数,只要你沿着沁水而行,就会发现那或隐秘世间,或声名显赫的村落,行走于其间,仿似落进了明清的画卷之中。夕阳西下,将人的影子拉的长长的,投射到了背后的青砖铺就的村落里的街巷上,远处村落中老人们吧嗒吧嗒着旱烟,围坐在村口,说道着些家长里短,一个小女孩穿着艳丽的红色的长裙从间跑过,蓦然间,感觉历史的百年就这么一晃而逝。
生有涯,而知无涯,幸而自己在田野调研的过程中坚持作了日志,随手写下了这些感悟,不然,这些美好或者今日看来有些幼稚的文字也是难觅踪迹的。
向前一步,为学术;退后一步,为生活。学术与生活总是交织在一起的。类似的体悟与感受在田野调查的过程中不胜枚举。“我所做的一切,是何等微不足道。但我去做这一切,却是何等重要。”这句伏尔泰所说的话语时常在我的耳旁响起,人不可妄自菲薄,对于这个社会、国家,我们做的一切,也许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只要我们去做,就必然能带来改变,哪怕这个改变仅仅是改变了自己,这也是值得的,走向田野与社会,其实就是走向学术与生活的一条良路。
历史并不苍白,当你深入其中时,便会聆听到她的心跳。身在高校的我们,尤其是研究人员,如果没有深入田野访谈以及对历史的回顾,那么做出的学术必然也是没有温情的、干瘪的学术。
走向田野与社会是中心三十年发展的底色,也是我们每个身处中心师生在从事社会史研究过程中的一种学术追求和实践。做田野的滋味,也只有做过田野的人才能感受到。“多情因笑我,早生华发”,其间虽多艰辛,但回味时却甘甜无限。当然,也正如行龙师所言“社会史研究者要走向田野与社会,并不能被简单地视为身处乡野即是我们所追求的田野调查,而是一个发现史料、发现问题、发现历史的综合作用的研究过程。”
三十而立,三十而思,田野“生文”,诚是如此。
中心者之所以为中心,就在于我们是一个团队,有着共同的目标与学术理想。显然,相较于交通便利、新思想激荡的沿海地区,中心能从偏安一隅到而到成为全国知名的社会史研究重镇,诸位老师的研究专著能图书盈架,气息满屋,是实属不易的。我自己在外读书求学或者参加学术会议时,如果在对方得知我是从山西走出来的,有过山西大学中国社会史研究中心求学的经历,总是会不由的眼睛一亮,说他们知道这个地方,搜集了很多档案资料,作水利社会史、集体化的研究十分出色……每每听到这样的言论,我的内心也不免自豪,这是以行龙师为代表的中心学人群体辛劳付出的所得,也是他们在风云激荡的浩荡学术浪潮中能始终站在学术的前沿做研究,能在周遭浮躁、急功近利的社会环境之中,安守本心,始终立足于三晋大地,放眼世界学术潮流所得来的。
没有跬步,哪有千里?在中心,行龙师一直谆谆告诫于我们青年教师在日常的研究、教学中要做到“教研相长”,既要立稳三尺讲台,也要文章“朱墨灿然”。教与研,并不是非此即彼,冰炭不可同炉,反而恰恰相反,是不可分离的一体二面。我想,中心的诸位老师之所能在社会史、区域社会史研究的很多方面开风气之先,也是与他们十分注重教学工作密不可分的,正是在教学工作中的讨论,推动了中心在社会史研究上的不断前行。
对历史而言,一文一字皆汗水,一句一词皆实功。“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行龙师对我们常说做历史研究,没有什么诀窍,唯有“多读书”“要坐得住”“走向田野与社会”才能做出一点成绩来,这句话实乃良言,当然,我多有愧之。唯望在下一个十年中,全力以赴,奋力有为。
“三十年来事事新,吟成诗句定惊人。”鉴知楼里的故事,说到底是这里来来往往师生们的故事。回顾过去三十年中为我们带来感动、自豪或者遗憾的故事,归根结底,是这所中心中普普通通师生的故事,引起共鸣的是我们内心潜藏的梦想和对学术的敬畏,百余名师生可贵的人生经历交汇在一起,在这里形成了一股奔涌的激流,最终凝聚成三十年来我们这所中心对生活、梦想、青春、学术、社会与国家的答案。